2019年9月15日 星期日

古典詩詞唱誦:蘇軾(二)《僧圓澤傳.竹枝詞》(粵語)


古典詩詞唱誦:蘇軾(二)《僧圓澤傳.竹枝詞》(粵語)


 
           區區譜曲的舊版本                      新版本的腔韻較長 


  「三生石上舊精魂」,「欲話因緣恐斷腸」。乍地聽聞,很多人都會以為不外又是一個老套的愛情故事。其實,它跟世俗男女之愛毫無半點關係,表面上講的是唐代士人李源跟惠林寺圓澤和尚之間的真摯友誼,而且還寄寓著頗為深刻的禪宗義理。

甲、真摯友情,感人肺腑

  蘇軾撰有《僧圓澤傳》,乃刪節自唐人袁郊《甘澤謠》中的故事。但今本二者對於主角的名字,卻有點出入,前者是作「圓澤」,後者則作「圓觀」。孰是孰非,區區無法判斷,還望有高明來教我。兩個版本作比較,個人覺得《甘澤謠》的文字雖然有點煩冗,但卻較為耐看。今錄其文如下:

  圓觀者,大曆末洛陽惠林寺僧,能事田園,富有粟帛,梵學之外,音律貫通,時人以「富僧」為名而莫知所自也。李諫議源,公卿之子,當天寶之際以遊宴飲酒為務。父憕居守,陷於賊中,乃脫粟布衣止於惠林寺,悉將家業為寺公財,寺人日給一器食、一杯飲而已,不置僕使,絕其聞知,唯與圓觀為忘言交,促膝靜話,自旦及昏,時人以清濁不倫頗生譏誚,如此三十年。

  二公一旦約遊蜀州,抵青城峨眉,同訪道求藥。圓觀欲遊長安,出斜谷;李公欲上荊州、三峽。爭此兩途,半年未決。李公曰:「吾已絕世事,豈取途兩京?」圓觀曰:「行固不繇人,請出三峽而去。」遂自荊江上峽。行次南浦,維舟山下,見婦人數人錦襠負甖而汲,圓觀望見泣下,曰:「某不欲至此,恐見其婦人也。」李公驚問曰:「自上峽來此徒不少,何獨恐此數人?」圓觀曰:「其中孕婦姓王者,是某託身之所,逾三載尚未娩懷,以某未來之故也。今既見矣,即命有所歸,釋氏所謂『循環』也。」謂公曰:「請假以符咒,遣某速生。少駐行舟,葬某山下。浴兒三日,公當訪臨,若相顧一笑,即某認公也。更後十二年,中秋月夜,杭州天竺寺外,與公相見之期。」李公遂悔此行,為之一慟。遂召婦人,告以方書,其婦人喜躍還家。頃之,親族畢至,以枯魚獻於水濱,李公往,為授朱字符。圓觀具湯沐,新其衣裝,是夕,圓觀亡而孕婦產矣。

  李公三日往觀新兒,繈褓就明,果致一笑,李公泣下,具告於王。王乃多出家財,葬圓觀。明日李公回棹,言歸惠林,詢問觀家,方知已有理命。

  後十二年秋八月,直指餘杭赴其所約。時天竺寺山雨初晴,月色滿川,無處尋訪,忽聞葛洪川畔有牧豎歌竹枝詞者,乘牛叩角,雙髻短衣,俄至寺前,乃觀也。李公就謁曰:「觀公健否?」卻問李公曰「真信士!與公殊途,慎勿相近。俗緣未盡,但願勤修不墮,即遂相見。」李公以無由敘話,望之潸然。圓觀又唱竹枝步步前去,山長水遠,尚聞歌聲,詞切韻高,莫知所詣。初到寺前,歌曰:「三生石上舊精魂,賞月吟風不要論。慚愧情人遠相訪,此身雖異性常存。」寺前又歌曰:「身前身後事茫茫,欲話因緣恐斷腸。吳越山川遊已遍,卻回煙棹上瞿塘。」後三年,李公拜諫議大夫,一年亡。


  由於故事的白話文語譯,網上很容易便找到,這裏亦不擬費詞詳釋,有興趣者不妨搜尋看看。但須注意,有些演繹者往往添油加醋,夾些私貨,增益情節,讀者宜謹慎分辨。最重要者,圓觀去世前,跟李源有十二年後中秋月圓之夜,大家在杭州天竺寺重聚的約定。到期之日,李源果然應約前去,但畢竟真俗殊途,故舊敘話無由,不覺潸然淚下。牧童那八句竹枝詞,的確是「詞切韻高」,今試對其句意順通如下:

     三生石上舊精魂------我就是跟您有前生舊約的圓觀
     賞月吟風不用論------今日大家有幸相逢,吟風弄月便是了。請勿糾纏塵俗,絮絮不休
     慚愧故人遠相訪------無論如何,要您這位老朋友千里迢迢,跑到這裏來,實在不好意思
     此身雖異性常存------我的肉身雖然改變了,但依舊是昔日的那個圓觀

     身前身後事茫茫------說到前世今生的事情,總是讓人覺得有點渺茫難知
     欲話因緣恐斷腸------本來也想跟您細道前塵的,但恐怕徒添傷感而已
     吳越山川尋已遍------您在這裏也待了很久
     卻回煙棹上瞿塘------還是乘船歸去吧

  故事大意如此,箇中道理卻不簡單。正如莊子的《逍遙遊》,一時大鵬扶搖而上者九萬里,一時堯要把天下讓給許由,一時藐姑射之山住有神仙,猶如七寶樓臺,看得您眼花繚亂,目不暇給。但郭象一眼便能看穿它,並且語以道破:「此皆寄言耳......」,通通都只是寓言,大家千萬別當真有其事。您若以為世間真的有神仙,上天落地,追尋藐姑射之山所在,那就真是愚不可及。聽故事要聽得懂,心思必須靈活,切忌膠著於表面情節,否則便只能買櫝還珠。天台智者大師說得好:「眾生之心,如塗膠手,觸物皆粘」(《觀音玄義記》)。假如您看了這則故事後,覺得深受感動,久久不能自已,那區區便只能稱您為「膠人」;如果你聽了網上某些言論,誤信這是同性戀基味濃郁,那麼就更加是「痴人說夢」了。但是世間畢竟是愚痴粘滯者佔了大多數,通達之士,從來難求,信哉!信哉!


乙、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

  中唐以後,佛教以禪宗為獨盛。區區淺見,圓觀與李源這則故事,極可能就是從禪宗流傳出來的。全首竹枝詞,前半部份以第四句最為吃緊,「此身雖異性常存」,其實已經是機鋒盡露,說得極為顯豁明白,廣府俗諺所謂「畫公仔都畫出腸」。從色身看,我們每個人當然是各有不同,所謂人心不同,各如其面;但就佛性而言,大家卻無任何差別。

  何謂佛性?佛教主張「緣起性空」,世間一切存在本來皆是沒有自性的,但亦可轉過來說「以空為性」。但對於這個空性,不同宗派有不同的理解。若按照接近印度本土思想的唯識宗說法,稱為「圓成實性」(此詞是玄奘法師的翻譯,真諦法師則譯作「真實性」)。唯識宗的這個佛性,只是一個真如空理,只存有而不活動(賢首法師所謂「凝然真如」),跟中國禪宗所言的「本性」大異其趣。禪宗最主要的特色,一般說來就是那十六個字:「不立文字,教外別傳。直指人心,見性成佛」。性是即存有即活動,因為有活動之義,故此「真如性」亦即「真如心」,心性不二,二者並無差別。

  《六祖壇經.行由品》記載六祖惠能初至湖北拜謁五祖弘忍時,五祖故意刺激、試探他,對他說:「汝是嶺南人,又是獦獠,若為堪作佛?」惠能回答得很直截了當,說:「人雖有南北,佛性本無南北。獦獠身與和尚不同,佛性有何差別!」沒錯,地無分東西南北,人不分男女老幼,無論何人,皆有真如佛性,所謂「如來藏自性清淨心」。六祖這句話,豈不就是圓觀《竹枝詞》裏所說「此身雖異性常存」的意思嗎?二者一模一樣,同出一轍!

  弘忍教導神秀,是「無上菩提,須得言下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,......一真一切真,萬境自如如。如如之心,即是真實。若如是見,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。」他對惠能的開示,亦是「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」這八個字,所謂「不識本心,學法無益;若識自本心,見自本性,即名丈夫、天人師、佛」,可見能體認自己的真心或本性,是如何的吃緊重要!

  至於如何才能體認這個真心佛性呢?一般人日常生活中,只有無明煩惱心,那有甚麼自性清淨心?所以,要認取這個真心,一定不能順著日常的感官直覺、概念思維,往外紛馳和攀援,而是要截斷眾流,返本還源,往自己的內心仔細體認。用譬喻的說法,就是不能順水行舟,而是要逆流而上,往源頭處探問。儒家的良知真性是如此,佛家的真如佛性亦是如此,這就是從前牟宗三先生所常說的「逆覺體證」一路。

  圓觀《竹枝詞》中「吳越山川尋已遍,卻回煙棹上瞿塘」兩句,正正就是「返本還源」的意思。江南吳越是長江下游,瞿塘三峽在長江上游,下遊找來找去也找不著,因為找錯了地方,那就趕快逆江而上吧。這兩句一定不能單就字面意思尅實地去理解。首先,根據故事,李源不過是依期赴約,前往杭州天竺寺,他並沒有尋遍、遊遍吳越的山川啊。至於「煙棹上瞿塘」便更加離譜。故事說得很清楚,李源一直住在洛陽惠林寺,長達三十年,他不過是有次跟圓觀旅遊四川時,曾經路過三峽而已。圓觀示寂後,李源亦「回棹言歸惠林」(蘇軾《僧圓澤傳》更加明說圓澤最後「竟死寺中,年八十」)。如果他要從杭州出發,返回洛陽的話,合理的路線應該是走大運河,出長江,經瓜步至揚州,入淮河、汴渠,抵大梁,最後西行至洛陽,那有從長江逆流至瞿塘之理?因此這句話只能是借喻,喻甚麼呢?膚淺點的理解就是「李公請回吧」,深刻點就是返本還源,見證本心。這樣的解釋,大概不會錯到那裏,所以區區一直認為,這首《竹枝詞》充滿著禪機理趣。


  呵祖罵佛,有時也是一種智慧,禪宗最在行    神像保不了自己,那裏能保佑得人呢?   國家是否對傳統文化欠了一份正式的道歉呢?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
丙、方便法門,宿昔因緣

  也許有人會作此疑問:「以上不過是你穿鑿附會的解釋,要是禪宗和尚真要說出這番道理,何必那樣轉彎抹角,耗費心神來設計故事,為甚麼不乾脆地直接說出來,人家不是更容易明白嗎?」是則不然。一部大藏經,不知從何說起,您不妨隨便拿一冊來翻,看您能讀多少頁?俗世凡人,一見你要來講大道理,早就「借尿遁」,逃之夭夭了;即使勉強留下來,不是想入非非,就是昏頭打瞌睡,根本聽不進耳。說故事便大為不同,受眾範圍肯定擴大數倍,或相倍蓰。例如,毛澤東便曾說自己生平從不看佛經,但古典筆記小說他卻會看,《容齋隨筆》就是他最愛看的書。要這類人接觸佛法,必須借助一點方便法門,否則他們便永遠無法得到正聞薰習。(當然,主席本來就是地獄閻王托世,他來這世間只是應劫,那還再用看甚麼狗屁佛經呢?一笑)

  佛經說諸佛菩薩有萬千化身,可以因應眾生不同的根器或需要,以各式各種形象來救渡世人。他們甚至可以化身為妓女,到妓院點化嫖客。聽起好像是有點匪夷所思,但現實的確如是。有些人氣質太差,冥頑不靈,要他們聽佛法,唯一途徑就是使用方便法門,圓觀和李源的故事就是好例子。

  禪宗本來說好是「不立文字」的,但偏偏留下一大堆公案、語錄之類的東西。不過,禪宗畢竟是「教外別傳」,它並不走教相的路線。這些文字嚴格來說並不算是議論(賞月吟風不用論),只是一些極其簡單的話頭,或者「無厘頭」故事而已。用唐君毅先生的說法,這些都是屬於「啟發性語言」(Heuristic Language)。開點玩笑,和尚其實是拿文字圈套去胡弄、忽悠世人。您要是看了圓觀和李源的故事後,信以為真,低迴輕歎不已,對不起,閣下上當了,和尚會笑著說:「天下愚痴入吾彀中矣!」

  或者有人還有疑問:「就當你說的有點道理,但用如此隱晦間接的手段來表達佛法,世人真能明白箇中的道理嗎?」對此問題,我們千萬不要低估人家的智慧。試看《五燈會元》,其中便記載著很多事例,有些人聽到幾句莫名其妙的話語後,竟然茅塞頓開,言下大悟(當然,是否屬於杜撰,信不信由你)。例如,金陵有位名叫俞道婆的女士,「一日,聞丐者唱蓮華樂云:『不因柳毅傳書信,何緣得到洞庭湖?』忽大悟」。她不過是聽了賣唱者兩句極為簡單的歌詞,便能頓悟。區區自問也屬愚痴之輩,箇中奧妙,實在摸不著頭腦。

  其實,悟與不悟,有時毋需看得太重。縱使暫時無法開悟,至少也在你的藏識中留下了種子,說不定將來有朝一日,時機成熟,自然水到渠成,渙然冰釋。悟道這玩意,有時亦急不來的。總之,今天不悟明天悟,今年不悟明年悟,今生不悟來生悟。很多頓悟的事例,其實他們之前或許早有聽道,夙昔因緣,不會是無因無故的。只是說到這類事情,「身前身後事茫茫」,難於深究了。


2019年4月30日 星期二

古典詩詞唱誦:蘇軾(一)《和子由澠池懷舊》(粵語)

古典詩詞唱誦:蘇軾(一)《和子由澠池懷舊》(粵語)


  「人生到處知何似,應似飛鴻踏雪泥。泥上偶然留指爪,鴻飛那復計東西。老僧已死成新塔,壞壁無由見舊題。往日崎嶇還記否,路長人困蹇驢嘶。」這是蘇軾膾炙人口之作,相信大凡讀過東坡作品的人,沒有未聽過此詩者。反而是它所和的原詩--蘇轍《懷澠池寄子瞻兄》,知名度便低得多了。子由的原詩云:「相攜話別鄭原上,共道長途怕雪泥。歸騎還尋大梁陌,行人已度古崤西。曾為縣吏民知否?舊宿僧房壁共題。遙想獨遊佳味少,無言騅馬但鳴嘶。」有關這兩首詩的感懷和體會,區區打算日後在介紹東坡同類作品時,再作點分享。以下先談談用粵語來推廣古典詩詞的問題。


一、古詞今唱

  將古典詩詞重新譜上樂章來唱誦,當然不算是甚麼新鮮玩意。過去有不少例子,大多是為某一齣雷影、電視、戲曲而作。最著名者,如任白的粵劇戲寶《李後主》,當中便有數首李煜的作品,由于粦先生重新譜曲。較近期者,十多年前葉振棠所唱的《三國演義》,幾乎是街知巷聞。至於最出色的作品,當首推七十年代末麗的電視開拍李後主時,黎小田先生所譜撰的《春花秋月》了。無論是文千歲的原唱版,抑或是陳浩德的翻唱版,都是上乘之作無疑。


   
(左)破陣子的電影版,跟唱片版有點不同   (中)葉振棠穿古裝,感覺上有點怪怪的   (右)陳浩德的唱功十分了得    

  既然古詞今唱早已有之,何以在香港一直無法流行起來?推究起來,原因大致有二。首先,古典詩詞本來就是小眾的藝術,有文學素養的人,未必曉得音律;反過來說,通曉音律的,又未必讀過多少詩詞。有了此重限制,嘗試這方面創者的人,自然是少之又少了。其次,替粵語詩詞重新譜曲,不算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。眾所週知,粵語因受平仄九聲調的限制,填詞遠比印歐語、日語,甚至國語來得困難。撰曲者絕不能隨心所欲,必須遷就曲調,否則便會如《春田花花幼稚園》主題曲那樣--「鵝悶是快烙的好耳痛」。

  聽說大半個世紀前,香港的粵曲界還是流行先填詞,然後再譜曲的,那時候諸如王粵生、胡文森等一輩的音樂家,功力極度深厚,作品如《紅燭淚》、《載歌載舞》等,今天聽來,足令後生五體投地,頂禮謨拜。但近幾十年來,粵語流行曲的創作,通常都是先譜曲,後填詞了,大概是作曲家的水平有所下降吧。

  (其他中國方言的情況,是否一如粵語那麼受限制,區區見識有限,不敢確定。但是,聽說如閩南語,雖然也是分多個聲調,但由於有文讀、白讀的分別,一個字即使同義,卻可以接受幾個讀音,因此填詞所受的限制較少。粵語方面,偶有這種區分,但並不太多。例如,「中秋節一邊吃月餅,一邊賞月」,用正宗粵語讀起來,兩個「月」字的發音並不一樣。前者當用文讀,後者當用白讀。)



二、朗誦與吟誦

  本來詩詞唱不到就算了,也沒甚大不了,正正經經地讀,也可以很有韻味。但是,現實中卻偏偏有一班混飯吃的「有心人」,假藉弘揚國粹、保育粵語之類的名義,以所謂朗誦、吟誦的方式,「惡攪」古典詩詞。明幫暗跴,美其名曰提倡,實際效果卻是醜化。傳統文化在香港遭受的摧殘蹂躪、困扼不幸,莫此為甚!

  所謂朗誦,就是提高嗓門,陰陽怪氣,再配合一些極度誇張的臉部面情、肢體語言來唸誦。整體效果,就是肉麻骨痺,令人毛骨悚然。

   
  (左)朗誦是現代版「國王的新衣」      (中)幽冥傳音,逕通三界          (右)你好玩唔玩,玩屎!


  世間不管是如何負面的事物,都可以成為藝術。例如,戰爭固然殘酷,但「戰地黃花分外香」、「蒼山如海,殘陽如血」,未嘗沒有它的美感。唯獨是「核突」、令人嘔心的東西,絕不可能進入藝術領域。

  對於時下的「朗誦」,區區敢言,我們傳統文化從來沒有如此浮誇、「核突」的東西(古典詩詞本來就是怡情養性,偏於內歛)。然則,這股歪風來自甚麼地方?答案是:中國大陸。筆者非以普通話為母語,沒資格批評普通話朗誦,外省人會否覺得它十分動聽,不排除有此可能。但可肯定一點,這種浮誇、譁眾的玩意,跟國內今天「躁動」的社會民情,倒是相當合拍。例如,國內的音樂表演者,不少在演奏時都是擠眉弄眼,搖頭擺腦,生怕正正經經地演奏,便無法留住觀眾的注意,吸不到睛。記得小時候(1970年代)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黃安弦在香港的二胡演奏,印象極其深刻,至今仍然無法忘記,原因是:他的頭擺得幾乎接觸到地面!

  至於吟誦,情況有點不同。首先,今天朗誦主要出現在中小學界,吟朗則只見於大專界。更重要者,吟誦本身可以是一門頗具欣賞價值的藝術,不過難度極大,一般人根本無法掌握。吟與唱最大的分別,是前者界乎說與唱之間,比較簡單自由,沒有音樂的襯托拍和,唱者能隨心所欲地發揮(正因如此,即使是五音不全者,也可以亂來一通)。


   
 (左)聽聽高水準的「吟誦」吧        (中)沒音樂,沒節拍,越自由越難唱   (右)廣府地區有著豐富的說唱文化遺產

  有時候,越是簡單、沒規則的事情,越是難於操作。就粵曲而言,稍懂一點基本常識的人皆知道,最難唱的曲牌就是長句滾花。以《帝女花.相認》的一段為例,「郎有千斤愛,妾餘三分命,不認不認還須認,遁情畢竟更痴情。倘若劫後鴛鴦重合併,點對得住杜鵑啼遍十三陵」,完全任由唱者自由發揮,唯一的音樂格式要求,就是結束處的「陵」字,要收低音SOL。亂唱當然不難,但若要唱得婉轉動聽,那就極考驗工夫了。

  總之,吟遠比唱為難,對音樂素養的要求更高。唱得不好的人,絕不可能會吟得好。吟誦最初應該是動聽的,只是難度太大,老師水平縱高,卻很難教到及格的學生。由不及格的學生再教學生,一傳再傳三傳,結果越來越不像樣,最後就是今天那種情況。由於網上流傳的視頻大多是「露面」的,為免人身攻擊,茲不舉例了。簡單一句,大部份都是極難聽,少數例外。香港的古典文學教育,操控在這伙人手裏,不死才怪。(你說他們有基本的審美眼光,打死我也不相信)

  最後一提,我們廣府地區有著極豐富的說唱文化遺產,例如南音、木魚、龍舟、板眼、粵謳,它們的藝術價值很高。只是隨著社會的急速發展,有些早已基本失傳,有些則遭到冷落,這是十分可惜的事。有心保育粵語文化,從這方面入手,才是正途。目下的朗誦與吟朗,儘管傳統現代有別,然而俱屬文化糟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