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4月30日 星期二

古典詩詞唱誦:蘇軾(一)《和子由澠池懷舊》(粵語)

古典詩詞唱誦:蘇軾(一)《和子由澠池懷舊》(粵語)


  「人生到處知何似,應似飛鴻踏雪泥。泥上偶然留指爪,鴻飛那復計東西。老僧已死成新塔,壞壁無由見舊題。往日崎嶇還記否,路長人困蹇驢嘶。」這是蘇軾膾炙人口之作,相信大凡讀過東坡作品的人,沒有未聽過此詩者。反而是它所和的原詩--蘇轍《懷澠池寄子瞻兄》,知名度便低得多了。子由的原詩云:「相攜話別鄭原上,共道長途怕雪泥。歸騎還尋大梁陌,行人已度古崤西。曾為縣吏民知否?舊宿僧房壁共題。遙想獨遊佳味少,無言騅馬但鳴嘶。」有關這兩首詩的感懷和體會,區區打算日後在介紹東坡同類作品時,再作點分享。以下先談談用粵語來推廣古典詩詞的問題。


一、古詞今唱

  將古典詩詞重新譜上樂章來唱誦,當然不算是甚麼新鮮玩意。過去有不少例子,大多是為某一齣雷影、電視、戲曲而作。最著名者,如任白的粵劇戲寶《李後主》,當中便有數首李煜的作品,由于粦先生重新譜曲。較近期者,十多年前葉振棠所唱的《三國演義》,幾乎是街知巷聞。至於最出色的作品,當首推七十年代末麗的電視開拍李後主時,黎小田先生所譜撰的《春花秋月》了。無論是文千歲的原唱版,抑或是陳浩德的翻唱版,都是上乘之作無疑。


   
(左)破陣子的電影版,跟唱片版有點不同   (中)葉振棠穿古裝,感覺上有點怪怪的   (右)陳浩德的唱功十分了得    

  既然古詞今唱早已有之,何以在香港一直無法流行起來?推究起來,原因大致有二。首先,古典詩詞本來就是小眾的藝術,有文學素養的人,未必曉得音律;反過來說,通曉音律的,又未必讀過多少詩詞。有了此重限制,嘗試這方面創者的人,自然是少之又少了。其次,替粵語詩詞重新譜曲,不算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。眾所週知,粵語因受平仄九聲調的限制,填詞遠比印歐語、日語,甚至國語來得困難。撰曲者絕不能隨心所欲,必須遷就曲調,否則便會如《春田花花幼稚園》主題曲那樣--「鵝悶是快烙的好耳痛」。

  聽說大半個世紀前,香港的粵曲界還是流行先填詞,然後再譜曲的,那時候諸如王粵生、胡文森等一輩的音樂家,功力極度深厚,作品如《紅燭淚》、《載歌載舞》等,今天聽來,足令後生五體投地,頂禮謨拜。但近幾十年來,粵語流行曲的創作,通常都是先譜曲,後填詞了,大概是作曲家的水平有所下降吧。

  (其他中國方言的情況,是否一如粵語那麼受限制,區區見識有限,不敢確定。但是,聽說如閩南語,雖然也是分多個聲調,但由於有文讀、白讀的分別,一個字即使同義,卻可以接受幾個讀音,因此填詞所受的限制較少。粵語方面,偶有這種區分,但並不太多。例如,「中秋節一邊吃月餅,一邊賞月」,用正宗粵語讀起來,兩個「月」字的發音並不一樣。前者當用文讀,後者當用白讀。)



二、朗誦與吟誦

  本來詩詞唱不到就算了,也沒甚大不了,正正經經地讀,也可以很有韻味。但是,現實中卻偏偏有一班混飯吃的「有心人」,假藉弘揚國粹、保育粵語之類的名義,以所謂朗誦、吟誦的方式,「惡攪」古典詩詞。明幫暗跴,美其名曰提倡,實際效果卻是醜化。傳統文化在香港遭受的摧殘蹂躪、困扼不幸,莫此為甚!

  所謂朗誦,就是提高嗓門,陰陽怪氣,再配合一些極度誇張的臉部面情、肢體語言來唸誦。整體效果,就是肉麻骨痺,令人毛骨悚然。

   
  (左)朗誦是現代版「國王的新衣」      (中)幽冥傳音,逕通三界          (右)你好玩唔玩,玩屎!


  世間不管是如何負面的事物,都可以成為藝術。例如,戰爭固然殘酷,但「戰地黃花分外香」、「蒼山如海,殘陽如血」,未嘗沒有它的美感。唯獨是「核突」、令人嘔心的東西,絕不可能進入藝術領域。

  對於時下的「朗誦」,區區敢言,我們傳統文化從來沒有如此浮誇、「核突」的東西(古典詩詞本來就是怡情養性,偏於內歛)。然則,這股歪風來自甚麼地方?答案是:中國大陸。筆者非以普通話為母語,沒資格批評普通話朗誦,外省人會否覺得它十分動聽,不排除有此可能。但可肯定一點,這種浮誇、譁眾的玩意,跟國內今天「躁動」的社會民情,倒是相當合拍。例如,國內的音樂表演者,不少在演奏時都是擠眉弄眼,搖頭擺腦,生怕正正經經地演奏,便無法留住觀眾的注意,吸不到睛。記得小時候(1970年代)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黃安弦在香港的二胡演奏,印象極其深刻,至今仍然無法忘記,原因是:他的頭擺得幾乎接觸到地面!

  至於吟誦,情況有點不同。首先,今天朗誦主要出現在中小學界,吟朗則只見於大專界。更重要者,吟誦本身可以是一門頗具欣賞價值的藝術,不過難度極大,一般人根本無法掌握。吟與唱最大的分別,是前者界乎說與唱之間,比較簡單自由,沒有音樂的襯托拍和,唱者能隨心所欲地發揮(正因如此,即使是五音不全者,也可以亂來一通)。


   
 (左)聽聽高水準的「吟誦」吧        (中)沒音樂,沒節拍,越自由越難唱   (右)廣府地區有著豐富的說唱文化遺產

  有時候,越是簡單、沒規則的事情,越是難於操作。就粵曲而言,稍懂一點基本常識的人皆知道,最難唱的曲牌就是長句滾花。以《帝女花.相認》的一段為例,「郎有千斤愛,妾餘三分命,不認不認還須認,遁情畢竟更痴情。倘若劫後鴛鴦重合併,點對得住杜鵑啼遍十三陵」,完全任由唱者自由發揮,唯一的音樂格式要求,就是結束處的「陵」字,要收低音SOL。亂唱當然不難,但若要唱得婉轉動聽,那就極考驗工夫了。

  總之,吟遠比唱為難,對音樂素養的要求更高。唱得不好的人,絕不可能會吟得好。吟誦最初應該是動聽的,只是難度太大,老師水平縱高,卻很難教到及格的學生。由不及格的學生再教學生,一傳再傳三傳,結果越來越不像樣,最後就是今天那種情況。由於網上流傳的視頻大多是「露面」的,為免人身攻擊,茲不舉例了。簡單一句,大部份都是極難聽,少數例外。香港的古典文學教育,操控在這伙人手裏,不死才怪。(你說他們有基本的審美眼光,打死我也不相信)

  最後一提,我們廣府地區有著極豐富的說唱文化遺產,例如南音、木魚、龍舟、板眼、粵謳,它們的藝術價值很高。只是隨著社會的急速發展,有些早已基本失傳,有些則遭到冷落,這是十分可惜的事。有心保育粵語文化,從這方面入手,才是正途。目下的朗誦與吟朗,儘管傳統現代有別,然而俱屬文化糟粕。